❶ 遇到喜歡的男生,一直膽怯,明明喜歡,還一本正經,面不改色的樣子,
題目:無夏之年 作者:夏初澈 [A] 夏天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不記得了。就像同樣不知道,你會在哪天與我完完全全告別一樣。 [B] 「看到了嗎?那個就是陸然。」夏扯著唐倩雲的袖子,指著籃球場上的某個方向。唐倩雲扶著欄桿,向前弓著腰,先是努力把眼睛睜得大大的,順著夏所指的方向,然後又費勁地眯起眼睛。視線並沒有因此變得清晰一點兒,依舊是幾個拇指般大小的人兒在奮力舞動雙臂。「哪一個啊?」 「當然是最帥的那個。」 「可是隔這么遠,什麼都看不清哎。」 夏沒有回應她,只是突然背過身去,蹲下來,「糟了糟了,他剛才抬頭朝我們這里看了一眼,會不會被他發現啊?」 「怎麼會,根本什麼都看不到。」 「是你近視的原因啦。」 「我2.0的視力好不好!」 看著身邊這個和自己有著相似臉龐的女孩,唐倩雲微微有些愣神兒,然後又賭氣似的把頭轉向一邊。 第一次遇見夏,也是在這個天台。當時唐倩雲一個人趴在欄桿上吃著自己從家裡帶來的便當。她還記得那時自己只是在嚼著無味的白飯,胡蘿卜炒肉晾在一邊。唐倩雲不喜歡吃胡蘿卜,因為媽媽炒胡蘿卜的時候總喜歡放很多的油,到了下午涼掉之後就難以下咽。機械的咀嚼讓唐倩雲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難吃的話,就不要吃呀。干嗎要強迫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情呢?」 唐倩雲驚訝地轉過頭,發現一個短發女生不知道什麼時候趴在自己旁邊,用手撐著臉頰,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請問 你是在和我說話嗎?」 「嗯?這里還有別人嗎?」 想想當時的自己,聽到這樣的對話確實是有點兒惱怒。可是,當光線向帶有溫度的谷色過渡,梧桐樹逐漸變得茂盛的時候,唐倩雲和夏已經成了好朋友。 至於夏完整的名字叫什麼,唐倩雲也不太清楚。夏只告訴她,自己叫做「夏」。而唐倩雲自己也沒有去追問過。甚至,夏在哪個年級、她具體的班級,這些唐倩雲也完全不知道。即便這樣,唐倩雲依然覺得自己認識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就像某天當自己被窗外的蟬聲吵醒,睜開眼,季節已經悄然過渡到夏天。 [C] 明明是活躍分子,名字卻那麼安靜。球場、走廊、體育館,都能看到他的身影,雙肩包只背一根肩帶,嬉笑追打,張揚肆意。 「不知道,我都沒有近距離接觸過陸然,他長什麼樣子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就是喜歡。」在問到夏為什麼會喜歡陸然的時候,得到這樣無法再回應的答案。轉過頭,風把樹葉吹得嘩嘩響。這個城的一年四季中最好看的季節是夏天。一棵連一棵的梧桐樹是覆蓋在城上空碧綠的海,逐漸喧囂起來的蟬聲是起伏不定的潮。只是唐倩雲一直不明白,既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喜歡陸然,那夏又為什麼每天都會跑到這個天台去看那根本怎麼都看不清楚的球賽,並且風雨無阻。類似的疑問還有,為什麼像夏這種古靈精怪的女孩在戀情上執迷卻又膽小匆忙? 「做什麼哦,我等了好久。」唐倩雲看著朝自己跑來的夏,撇撇嘴。 「小雲,你看這個。」夏沒有回應她,而是像炫耀一般攤開手心。 「什麼啊,紙條而已嘛。」一張皺巴巴的紙條平靜地躺在夏的手掌上。 「是他的准考證!我們在同一個考場考試,考完他就走了。交卷後我偷偷撕下來的。」 「你連這個都保留著哦。」 「沒辦法啊,我都沒和他講過話。」夏把紙條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口袋裡,「小雲,要不你幫我問問?」 「啊 問什麼?」 「當然是陸然啊,哎,你幫我問問他有沒有女朋友。」 「不要,你干嗎不自己去啊?」 「因為我只認識你一個人啊。」夏搖著唐倩雲的胳膊,露出俏皮的笑容,「幫幫忙啦。」 「那 好吧。」 [D] 夏天的某節體育課。做完體育老師規定的練習之後,男生們都跑去打球,女生們都回了教室,也有個別不懼被紫外線曬黑站在球場旁邊花痴相地吶喊加油的。唐倩雲則照例拿了一本書,塞著耳機躲到操場旁邊的樹蔭下。沒人會想起她,如同人們通常不會留意自己的影子。感覺有雙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唐倩雲抬起頭來。陸然站在陽光能觸及的邊緣,光與影的交界處。他身後是逐漸變得隱約的蟬聲,以及整個明晃晃的夏天。 拔下耳機,那些漏掉的聲音又重新聚集起來,貼近耳朵。「同學,這里有人么?」陸然指了指唐倩雲旁邊的礦泉水瓶。 「沒有啊。」唐倩雲慌忙拿起水瓶。 「噢。」他走到旁邊坐下來,扯著領口來回扇動。唐倩雲微微往右挪了一點兒,脊背隔著薄薄的衣物感到椅背上一點點兒新的冰涼。 「嗯 我這里有水,給你。」唐倩雲遲疑地拿起旁邊的礦泉水伸到他面前,然後舔舔嘴唇,半天才咬出幾個字,「沒喝過的。你喜歡的薄荷味。」 「嗯?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薄荷味?」 「啊 我只是隨便說說啦,呵呵。」 「是不是哦,這么准。」陸然朝她做了一個誇張的表情,然後擰開瓶蓋像小牛犢一樣咕嘟咕嘟灌下去。 名字是陸然,高二年級六班。籃球隊,水瓶座,戀白癖,喜歡薄荷味礦泉水唐倩雲看著面前的這個男生尋思,這些關於他的零星瑣碎,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記得那麼清楚的呢?是夏告訴自己的么?又好像不是,它們彷彿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於自己的腦海里。 「陸然,快點兒。」那邊一個看不清楚樣子的男生朝這邊招手。 「知道啦!」他用手背抹了下嘴巴,站起身有點兒無奈地聳了聳肩膀,「那我先走啦。」 「嗯 啊,請等一等。」唐倩雲像是想起了什麼,抬起頭,「你 有沒有女朋友?」 「哎?」男生驚訝地挑起眉毛。 「夏讓我問你有沒有女朋友。」盡管把身子挺得筆直,語氣里依然能夠覺察出一絲顫音。 而時間像是忘記了什麼似的,停頓半拍,然後繼續往前過渡。 [E] 「小雲,你閉上眼睛。」 「干嗎啊 」 「你先閉上眼睛再說啦。」 「你先說啊。」 「好吧,如果你每次閉上眼睛都看到同一個人,那麼那個人就是你心裡的另一半喲。」夏神秘兮兮地扯著唐倩雲的手臂,「說完了。該你閉眼了。」 「哈哈,好無聊哦,我才不 」唐倩雲話還沒說完,就被夏伸過來的手給捂住了眼睛。唐倩雲一下子定在原地。 「哼哼,你臉上的表情告訴我有情況。快說,是 誰?」 「好啦,不要鬧了。」唐倩雲面上有點兒慍色,快步朝樓梯走去。 剛才閉上眼睛看到的影像卻還一直留在腦海里揮之不去。他向自己走來,身後操場上的男生女生,三三兩兩,在畫面里模糊虛化成藍藍白白的影子。唯一清晰的是他不加修飾的笑容,帶有夏天的溫度,彷彿蔓延到手臂的谷色的光。 [F] 「唐倩雲?」 昏昏沉沉的地鐵里,唐倩雲把書包抱在胸前垂頭打著瞌睡。斷斷續續的睡眠讓夢境也變得支離破碎。突然冒出陌生的聲音讓她不由得猛地直起身子。睜開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陸然坐在自己旁邊。 「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陸然指了指唐倩雲胸前的走讀證,狹長的笑眼往上形成一個輕微的弧度。 「原來是這個啊。」唐倩雲把走讀證翻起來看了一眼,上面的自己梳著短短的劉海兒,因為是證件照,所以表情也顯得有點兒呆板。 唐倩雲抬起頭,看著分別用紅色和綠色的圓點兒標示已經過去和尚未到達的站點的電子報站牌。那上面距離「莘庄」的紅點兒在逐漸增加,彷彿是一連串的省略。可是直到現在自己依舊說不出什麼,於是只好又抿著嘴,低下頭來。 「下一站 莘庄 ,請要下車的旅客作好准備,從左邊車門下車。」 「啊,差點兒忘記了。」唐倩雲像是想起了什麼,抬起頭慌慌忙忙地打開書包翻找著,「在哪裡呢?明明是放在這裡面的呀。怎麼會找不到!」 「是在找這個嗎?」陸然低下頭看見一個棕色的筆記本,翻開確認了一下,然後遞給唐倩雲。 「是的是的。」 「呵,估計你打瞌睡的時候從你包里滑出來的,還好及時發現了。」 「噢,謝 謝。」唐倩雲又從筆記本的封皮里拿出一封疊得四四方方的信,「夏讓我轉交給你的。」 「哎?又是夏?你還沒告訴我那個夏到底是誰呢。」 「一個女生啊。」 「 我肯定知道她是女生。」陸然臉上冒出幾條黑線。 「還有 她跟我一樣是短頭發,發型、身高,也和我差不多。」唐倩雲抬起頭來,皺著眉頭似乎在回想,「好像只有這些了。」 看到唐倩雲一臉無辜的樣子,旁邊的陸然早已癱軟成一堆線條。 [「莘庄」到了,請旅客朋友們依次從左邊車門下車。] [G] 源自西太平洋以南的季風開始減弱並伴有衰退的趨勢,紐約公園的蝴蝶翕動著翅膀准備醞釀一場波及亞洲以東的換季台風。 唐倩雲趴在課桌上皺著眉頭,臉上犯著牙疼的表情唉聲嘆氣。今天早上在樓梯口被陸然攔住,一本正經地說他想跟夏單獨說一些事情。但是自己當時卻不爭氣地紅了臉頰,大腦空白,莫名其妙結結巴巴地答應幫陸然轉告給夏。可是,明明自己一連幾天都沒有遇見夏了。仔細回想,最後一次與夏見面好像還是上個星期自己把信轉交給陸然的那天。而在此之後,夏就好像失蹤了一般,天台、走廊、操場旁的樹蔭、一起等車的站台,都找不到夏的影子。 所以至於後來唐倩雲怎樣厚著臉皮在陸然面前說出「不好意思啊,那個 我這幾天不到夏」這樣明顯會讓人懷疑的理由時,比起臉上緩緩畫下粗粗的黑線條外加汗滴的唐倩雲,陸然卻表現出一副「早就料到會這樣」「果然不出所料」的氣定神閑的表情,這無疑更加讓唐倩雲難堪到面部抽搐。 「果然是這樣啊,那算了。」陸然看著唐倩雲,攤開手做了一個可惜的動作,轉過身准備離開。 「 ,請等一下。我覺得 還有一個辦法。」唐倩雲不住喊出口。 「嗯?」剛抬起腳的男生,回過頭。 「我們可以去天台那裡,說不定可以找到夏。」 「夏她常去那裡嗎?」 「嗯。我就是在那裡認識夏的。」 「噢。原來如此。」無聲的光線襯托著他,那一瞬間唐倩雲好像看到陸然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彷彿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意味。 [H] 日落以後,天黑以前。仰望此時的天空,玫瑰色的霞光一直變換到天和地相接的地方。雲彩長長地拖著,宛如航行中的船尾留下的水痕,凝固在大氣之中,彷彿某種遙遠的、行將離去的事物,卻不悲傷。 「小雲,我們還是不要再等下去了。」在天台上等了一下午的陸然起身活動活動酸疼的關節。 「請再等一下,夏應該快來了啊。」唐倩雲焦急地看著通向天台的走廊。 「其實根本沒有夏這個人,對不對?」 「 ?什麼?」唐倩雲不解地抬起頭。 「有時候我在球場上不經意抬頭,會看到這個天台,每次看到的只有你一個人,並沒有其他女生。」陸然臉上露出一絲狡黠,「還有,為什麼夏寫給我的信會和那天我撿到你的筆記本里的字跡是一樣的呢?」 「那個 那是因為 因為 」 因為後面就再也說不出什麼來了,像是被當場拆穿的雜耍藝人,即將面臨被觀眾嘲笑的窘迫。唐倩雲緊緊抿著嘴唇,視線開始變得搖晃繼而模糊不清。 「自信」「開朗」「溫和」,這些熠熠生輝的詞語都可以妥帖地用在陸然身上,而唐倩雲自己呢?想來想去也只有「默默無聞」這個詞最貼切。這樣的自己怎麼配得上陸然呢?於是在那天,唐倩雲幻想出一個只有姓沒有名的女孩 夏。假裝喜歡陸然的是夏。而作為夏唯一朋友的自己只是在幫夏認識陸然。這樣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接近他,默默地待在他身邊。 「你說得對,根本就沒有夏這個女孩,這一切都是我騙你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唐倩雲用力抹了一下,「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I] 從早上刷牙開始到睡覺前摘掉隱形眼鏡結束,每天不過是晨會、集訓、上課下課、早自習晚自習。日子變得好像平靜了許多。下了一場不算太長的雨,氣溫也開始有下降的趨勢。天氣預報說最炎熱的夏季就快要結束了。 晚上准備睡覺前,唐倩雲又坐到寫字台前,拿出紙筆,就著夜色寫一封信。咖啡冉起的熱氣中是公路右邊的那排路燈順著一道弧線延伸至看不見盡頭的黑暗裡。第二天清晨,唐倩雲還在極淺極淺的睡夢中。天邊蘇醒的第一道晨光從未知的遠方跋山涉水而來,帶著某種期許,漫進窗戶。前一晚迷迷糊糊寫下的字句依舊散亂在寫字台上。光線在紙上均勻鋪開,一點兒一點兒滲透到那些深深淺淺的筆畫中。 「親愛的夏,認識你的這個夏天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不記得了。就像同樣不知道你會在哪天同我完完全全告別一樣。書上說,人都是在一瞬間長大的。閉上眼,再睜開。這個過程中,我們被風吹開劉海兒,挺拔了腰肢,抬起了越來越驕傲的下巴。也許有一天你發現你面對喜歡的人再也不會膽小匆忙,而我也不會再去稀罕學姐的校服裙的時候,青春卻早已飛過換日線。謝謝你在這個夏天陪著我。你燦爛的笑容、古靈精怪的表情如同這夏日的陽光,成為我那隱晦的成長歲月中最好的風景。很久以後,當我們逆著河流去追溯那已經漸行漸遠的年歲,會發現那個夏天我們一起走過的路,腳印不分彼此。」 [J] 「夏天就這樣過完了,卻什麼都沒留下。」唐倩雲蜷坐在天台的角落,把頭深深地埋進臂彎里,縮成小小的一團。 自上次被陸然拆穿,從天台上狼狽地逃走後,唐倩雲好像就再也沒有上來過了。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一個叫做「夏」的女孩陪自己站在這個天台迎風眺望了。 「但是,留下了我呀。」 熟悉的男聲在耳邊響起,唐倩雲抬起頭,笑了起來。微微有些溫熱的視線里,是自己曾經無數次閉上眼睛看到的畫面。